警属医院。特别审讯室。七人。
严子安、百里陌、罗威,面对着吴震宇,和一个从未露过面的女人。女人和吴震宇一样被铐在椅子上,长卷发散在脸颊边,三十来岁的面容优雅,此刻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高天已经清醒,躺在病床上。警员站在门口,医生护士在不远处待命。
“不用介绍了吧。冯安,吴震宇的妻子,第二嫌疑人。第一嫌疑人高天、吴震宇。开始吧。”罗威说,摊开记录本,没有再说话的打算。
百里陌目光扫过三人,冷淡而不作停留。“””这几天发生的事。两周前,可以看做是第一周,唐国栋被追杀,周三入狱。周四程媛联系徐景明。周六凌晨陈家梁被杀,上午陆海洲发现尸体。第二周,周一早晨陈家梁的尸体被发现,周大国联系陆海洲,周二凌晨周大国被杀。周三陆海洲失踪。周四近郊旧货店爆炸。周五罗威遇袭。周六罗威再次遇袭,方辽坠落身亡。第三周,周一档案失窃。周二归还。周三近郊谈判。周四三人死于仓库。周五追踪我和严子安。周六钱立超遇袭。”百里陌语气平淡。但总结起来却是惊人的,短短三周不到,以超出想象的密集程度,发生了十余件或大或小的事件。
“首先,唐国栋被追杀。是什么让你们追杀一个和帮派已脱离关系的人?并且到如此的地步。”长长的停顿,“他听到了,吴震宇和高天的交易内容。高天的目的是园江帮及其名下的资产,能用来跟吴震宇交易这些的,恐怕……高天‘绑架了’吴震宇的儿子吴迪和妻子冯安,以此要挟吴震宇,是吗?”没有询问的意思,再次说下去,不在意旁听者。
“之后是陈家梁一案。陈家梁被杀主要不是他本身,而是周大国。真正的目标从开始就是周大国,而让他作为目击证人被杀,是为了扰乱了警方的视线,增加破案难度——最重要的是,掩盖被害者之间的联系。选上陈家梁的原因是徐景明跟踪陈家梁被你们发现,从而知道了整件事——这对你们来说不难,由此认为可以利用。于是程媛进入星源企业,在那之后半个月联系上徐景明,再于11月4日凌晨将徐景明约出,让他杀死陈家梁。但实际上,陈家梁不是徐景明杀的吧——恐怕陈家梁在徐景明被约出前就已经死亡。为了减少麻烦,事先杀死了陈家梁——毕竟控制一个死人比活人容易得多,你们应该也不介意多杀一两个人,证据在于徐景明所说‘没有挣扎很顺利’,‘几乎没有血溅到’,并且以徐景明一个外行人,慌乱之下刺几刀立即致死可能性不大。
“陈家梁之所以被分尸,死后造成过刺伤这一事实是存在的并且是个麻烦,那么只要沿刺伤出完全切开,就可以掩盖。尸体在陆海洲发现后被移动,两天后才再次被发现,是为了延长时间,使死亡时间推测的准确度下降扩大范围,从而造成与徐景明被约出时间的重叠,让徐景明和警方都相信,他就是凶手。这样一来即使有‘园江帮’的介入,也演变为黑道参与一般仇杀,把警方的目光引向园江帮与陈家梁的恩怨。作案手段不算完美,是故意留下漏洞,使得警方的视线一再混乱。杨美华、徐景明居住小区的监控被破坏都是为了扰乱警方的视线——造一种“千头万绪”的混乱。
“同时,程媛的存在可以将关注点转移到园江帮上——她的手臂力量手上用枪者独有的特点,明显显示她是混帮派的。她的破绽在于,故意让我读到了电话内容,最后一句‘我明白了,吴老大’,为了加深对园江帮及吴震宇的怀疑。但是,对于园江帮这样只有唯一现任头领的帮派来说,真正的帮众应该只会叫‘老大’,是不会说出加上姓这种明显有不认同意味的称呼的。”
高天看向百里陌,有惊讶也颇有赞赏的意味。
没有人插话。
她顿了顿,接着说:“””周大国在近一个月前就被控制,惯乘公交车的人一个月仅仅用了不到四块明显有问题。周六那天,陆海洲目击到他的不安的、等待的状态说明是在控制之下有意识地等待有人发现尸体,从而被迫达到目击者的身份。周大国给陆海洲打电话时间在早晨8点左右,新闻播放完的时间,他表现出的状态是十分害怕,但早晨8点完全可以立刻去报警,至少也不应该在恐惧的状态下等上一天。所以,约在第二天上午是为了留出时间杀害周大国并布置呈尸地点,赶在早晨打电话是为了避免“陆海洲在周二上午前先去报警”这个意外发生。
“杀害周大国并将尸体搬运至警察局,加深了案件的疑点,并且刻意带上了警告的意味。有郭武的存在,将尸体运进警察局虽然不算简单,但也足以办到,有足够的时间和人手,实际操作上没有大的难点。
“陆海洲失踪。目的是使他看起来是自行失踪,从而使他的证词可信度降低,案情也更加复杂。具体做法是通过电话威胁陆海洲按照提供的方向上演失踪剧,威胁的方式,恐怕是他的父母。‘消失’的具体方法和之前的推论一样,而熟悉地形并且掌握方法是由于和陆海洲同住并于不久前搬出的帮众——放电话机的塑料板和过于宽大的空间显示了第二个人的存在——塑料板过多,不会有人特意多买那么多作为柜子来摆放电话,说明本来应该用于将房间和厨房、卫生间一样分割成两个房间。这种方式有三个致命的缺陷。第一,会留下通话记录,电信公司可以很容易查到;你们认为警方自发去查证的可能性很小,于是命令陆海洲删除电话上的记录,但他冒险留了下来。第二,陆海洲是第一次知道夹层中空间的存在,夹层又为了隐蔽特意将两扇门错开,慌乱中陆海洲在内侧塑料板上留下了非常多杂乱的指纹,暗示了他并不清楚门的具体位置,可见这个失踪方法,不是他自发想到的。第三,在这样的特殊时期,并且陆海洲发出了惊叫,郭武作为警察对一个穿着奇怪的人无视显得十分不合理,这就使郭武有了可疑点。
“之后,刻意让郭武听到说的“有城铁帮的犯罪证据”的话,而当天下午高天你就将我约出谈判,证明了这个疑点的成立,即郭武与城铁帮有联系。事实上,给星源企业董方舟、杨美华、徐景明的名片上,是三个不同的电话,高天打的是给徐景明的一个,也证明与徐景明有联系的是城铁帮。”
沉默下来。刹那间,安静的,寂静。直到百里陌再次开口。
“近郊旧货店爆炸。目标是罗威,但他逃过一劫,无辜的店主被卷进来丧生,看似如此。实际上,目标是店主。当天下午,进货商被城铁帮引开,店主早归,炸弹在店主离开期间被放置在店面深处。罗威按照预定不应该进入旧货店,这样一来死的是店主而罗威‘逃过一劫’,当然,如果罗威‘不幸’波及身亡,也没有任何损失,正好除去一大隐患。但其实,店主没有死。”
高天和罗威同时一震。
“他大概是在‘进货商临时有事’时就看破了这件事,于是将计就计,在罗威进店后以取珍品为由,直接从后门离开。罗威听到的老人靠近的声音是录音机,事先录好了声音,放置在店面和内室的交界处,爆炸后留下的黑色塑料片和金属线就是录音机的部件,这样的残骸在旧货店显得很突兀。烧焦的尸体是提前准备的尸体,事先经过了一定程度的焚烧而看不清长相,也无法确认死亡时间或是进行血液对比。仔细想一下,爆炸并没有引发大火,录音机距离很近还是留下了残片,那么人的尸体怎么可能烧成完全无法辨认的样子。还有值得注意的一点,店面后住宅中的熔化的小金属块,爆炸的热度和强度波及到内室时不应该还有熔化金属块的威力,所以,很大可能是爆炸的热量引起金属中原本的填充物的燃烧,即火药的燃烧,很可能,就是子弹。这说明店主的身份并不简单。
“有必要让罗威知道的一点是,店主试图救你。以高天的出事风格及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而言,炸弹不可能放置在可以被轻易发现的位置或角度。店主先前找到了炸弹决定将计就计造成自己死亡假象,但他不愿意牵扯进‘无辜’的人,因此挪动了定时炸弹计时器显示屏的角度位置,寄托于你的能力可以发现并逃过。
“店主的身份,江佑年,这个名字应该不陌生吧?园江帮上一任帮主江浩然的父亲,也是至现在倒数第三任帮主。他对园江帮的事务很熟悉,年轻时当过十年兵,在黑道三十年,是个非常敏锐聪慧的人,洞察力强,行动能力和体力不输于年轻人。对城铁帮吞并园江帮来说,是个极为棘手的麻烦,所以,你们决定除掉他。
“但他没有死,隐藏了起来,并逐步掌握了大部分的真相。罗威,帮我们的人,就是他。他一共给出过三份信息。惯用‘蟒蛇’9毫米左轮手枪。”
罗威很快回神,想起老人温和的笑和结实的手臂。
“罗威遇袭。没有特别值得关注的地方,唯一特殊的是所有的袭击都不是以杀死罗威为目的,否则不可能采取一击即走这样敷衍的做法。这是为了造成罗威为目标的假象,掩盖旧货店爆炸的真实目的。
“方辽坠落一案。死者方辽衣着有一定档次,说明平时生活优越并且闲适,但衣服表现出凌乱的状态,口袋中物品杂乱,说明近几天、至少当天处于惊恐、慌乱的状态。自杀者将自杀视作对世界的告别,一般不会散乱、恐慌地结束生命,因此基本可以排除自杀的可能。且随身带着折刀用于防身,表明他认为自己受到威胁。
“方辽在两天前便受到威胁——威胁的内容恐怕是他的家人,案发当天,他按照指示来到景泰乐园,乘上摩天轮。实际犯案的至少有三人,A事先乘上摩天轮44号座舱,撬开门锁,摆放好刀和‘遗书’,在摩天轮降下后,拒绝下来,而在再次升上空最后一刻跳下,这样就保证了方辽之前没有人进入44号舱。向工作人员确认过,确有此事。之后,A迅速换上偷出的工作服,冒充工作人员,告诉当班者有电话并表示乐意顶替。B打电话到游乐园以拖住当班者,A‘服务’方辽坐上摩天轮并掩上门。在上升到一定高度后,C从对面大楼对44号座舱玻璃射击练习用子弹,方辽在打电话中受威胁的同时看到‘遗书’,又有子弹朝自己射来。方辽在混乱下很难看出那是练习用的橡皮弹头,在这样的双重恐慌下,他自然拼命试图远离对着门的那面玻璃,后退,靠到门上,门受力打开,方辽坠落身亡。
“对面的大楼脚印扫得很干净,但疏忽了望远镜和打火机的痕迹留在了灰尘上,而且烟灰有少量掉落。”
她几乎没有停顿的,紧接而下。
“旧仓库三人被杀一案。死者都是园江帮的干部,在园江帮时间比较久,属于掌握大量信息且忠心的一类——或者说是这一类仅剩的三人。和江佑年一样,对高天是个障碍。当天清晨被约至旧仓库。三人身手很好且警惕性高,但在都拔出武器前就已被杀。其中一人一击毙命,其余两人有反抗但伤口很浅,几乎等同于没有作出反抗,并且表情都非常震惊。能够在他们拔出武器前靠近并杀死三人,必定是他们非常熟悉且信任的人。干部信任的人一般不多,让三人都非常信任,并且认为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身手好,反应敏捷,最符合这个条件的就是吴震宇。高天和你的交易包含了这一部分。对吧?”
吴震宇不说话,愣怔了一下。百里陌不理会他,径自接下去。
“为了造成视线混乱,你按照高天的指示把在仓库中捡到的、钱立超掉落的纽扣放到一人手中,并且故意在入口处撒上灰让脚印留下,以他们熟悉的物品吸引他们走近。之后又用纽扣引起警察怀疑的借口引诱钱立超前往仓库,袭击钱立超。纸卡,是郭武事先贴到了钱立超背上吧,借着他‘靠’的动作再粘到椅背上,算准了少年们惊慌到呆滞的心理,不会在接待室走动或者发现纸卡。
“故意挑选三人玩耍的旧仓库,捡到遗落的物品放在命案现场。更换堆放的箱子,并且给我留下了……‘那个东西’。意图造成警方的混乱和我的混乱。但是,你忽略了,箱子上的灰尘,几乎没有,完全是近日搬入的样子。废弃的、连锁也没有的旧仓库,怎么可能还有物品搬入?”
高天的脸色很不好看。
“唐国栋失踪。是我策划的。唐国栋同意协助行动。周六22点到第二天凌晨4点是监控检修,在这段时间内,唐国栋换上我提供的警服,用钥匙打开门,出门锁上后,混在巡逻警卫中。身穿警服,有警察证,且其余人不会想到被拘留的犯人有门锁钥匙,唐国栋因此非常顺利地离开了监狱,并演变成离奇失踪。
“唐国栋的失踪,必然对城铁帮的计划造成威胁。因此,高天你也必然会加快行动速度,召集所有主要帮众进行相关事项的交代和交接。而唐国栋的行动也因为这次失踪变得难以预测,他由此得到了很好的机会,确认城铁帮和园江帮的集会安排,以及营救陆海洲。
“高天你实际上是个胆小而畏惧死亡的人,和我谈判过程中以六人确认成功及自身安全便足以看出。以此你即使召开充满信心的集会,也必然给自己留下后路。城铁帮控制下的所有可集会场地中,只有一处有密道通往一大楼顶层可以逃脱。你会选择那里。严家对面房屋监视并企图狙击我的帮众的离开和唐国栋暗中关注证实了我的猜测。
“以上,是对案情的细节说明。”
百里陌停下,目光扫过每一个人。黑色的瞳仁平滑如镜,冷漠空洞,映射出每一个人,却没有看向任何人。那双眼睛,洞悉着所有的真相。逻辑缜密,不复是当初为了造成“无能”假象的时候的胡乱推理。
“关于案件总体。
“所有的事件,有两种明显的风格差异。陈家梁、周大国、陆海洲、方辽、档案馆失窃,手法同样利落,但透露出精心设计、步步为营的味道,并且都有意进行了掩盖和误导,并且掩藏在其他几个案件中,试图把警方的视线移到别的方向,而不去注意这几个事件之间的联系。而剩下的案件,尤其是旧货店爆炸、旧仓库三人被杀、钱立超遇袭,攻击直接有效且凶暴,做得很漂亮但犯案方式都非常简单明了,而且全部都明显地将园江帮作为了误导的目标。这让人不得不认为,案件背后实际有两个人在操纵。即冯安、高天。
“前者是冯安所为,而后者是高天的手笔。
“先说高天。高天的目的在于吞并园江帮。首先从约一年半前开始,通过大量新帮众的加入和逼迫老干部离开动摇了园江帮的根基,新帮众大部分实际是高天的手下。近一个月前园江帮帮众招摇过市,给人留下了园江帮将有大的动作的印象。两周前高天以吴震宇妻儿迫使其进行交易。两周以来发生的所有案件表面看来都是园江帮所为,与城铁帮无半点联系,至少没有留下足以定罪的证据。高天企图彻底瓦解园江帮的力量,从而接手其资产与地盘。自然,园江帮吸引了警察的注意力,因警方介入从此解散也可以省去不少麻烦。可惜,‘我有城铁帮犯罪证据’这一事实打乱了计划,高天不得不出场。
“高天所犯事件的目的主要有三。第一扰乱警察调查视线。第二除去园江帮中对自己不利的角色。第三,背叛合作者冯安。从周一至周六,一天都没有空缺,甚至有刻意填补的意味,比如说袭击罗威,却惟独空出了周末,一连三周无一例外。你模仿了基督教中上帝创世工作六日,星期日休息,暗示了基督教徒的身份。高天试图一旦暴露——也许是还未暴露前就——将所有的罪名推到冯安身上。而一旦冯安成为嫌疑犯,证词自然会受到怀疑,那么高天即使有嫌疑也会因缺乏证据而免罪。除了前面陈家梁、周大国、陆海洲、方辽,和档案馆失窃,其余的事件应该都是高天瞒着冯安犯下的。冯安即使因有所耳闻而产生怀疑,也不能掌握所有案情,自然就不会想到这一层,也就不会冒着失去合作力量的风险和高天翻脸。
“但是高天你错了。你不明白信仰的力量和含义。作为一个基督教徒,对上帝的信仰必然是圣洁而执著的,那就绝不会用犯罪来玷污上帝创世的奇迹。
“然后是冯安。档案馆失窃,这在案情中是十分重要的一部分,关系到犯人的实际安全,越早进行盗窃越有利。周末是警局警力相对薄弱的时刻,十二点前巡逻时间警卫室仅有一人难以顾全监控,应该是最好的作案时间。但是,警卫在12点至1点巡逻时未发现异常——失窃在1点后,也就是周一。为什么放弃了最佳的时间点,而特意,等到周一?为了错开周末。周末,也就是,礼拜天。
“必须避开‘休息日’,
即使是旁人的嫁祸或陷害,也没有必要去为了一个模糊的概念,而冒着确确实实被抓住动机的危险。这足以证明,其后必然有一个虔诚的基督徒。
“冯安,你的祖父、祖母、父亲,和你自己,都是基督徒。我说的对吗?”
百里陌眼神淡淡滑过冯安胸前,链子,挂着银质的十字架,磨损了的老旧。
“至于动机,归结到档案失窃。
“档案失窃。作案手法不用多说。盯上于婷是因为确定她的卡在抽屉里。失窃的档案在一天后归还,其中大多数没有打开过的痕迹,甚至档案袋封线里卡的灰尘也没有掉落。偷档案的意图,很难想象是为了查证案情,那么行动的目的就在于‘偷’,你取走了档案中的一部分。取走大量档案,让人弄不清楚究竟目标是那一份,甚至不敢确定只有一份;整齐归还为了不把事情闹大导致彻查档案,同时造成原封不动的假象,这样一般情况根本不会想到是一份中的一到两张纸被抽走,更不可能全部查阅。档案到20年前都已有电子备份,没有偷的意义,重点在二十年前。二十年前有过开封痕迹的档案约十到二十份,排除民事案件、普通争端,并且有缺漏,筛选下来只有唯一的一份。21年前,黑道争斗曾引发了一系列的凶案。在这次争斗中,两个帮派解散,数人受伤,三人重伤致死,死亡的人中有一对父子,冯杰灵和冯江,被抽调的是他们的家属资料——冯安,你是冯江的女儿,冯杰灵的孙女。当时你12岁。
“同时丢失的是涉案人员调查。其中有涉案嫌疑但之后被保释的人,到案件发生前还活着并有行踪的有两个——周大国,和方未明——也就是现在的方辽 。另一个值得注意的人,陆明,陆海洲的外祖父——选中陆海洲恐怕就是因为这点吧。
“你的动机就在这里,21年后的复仇。
“你试图掩盖,却恰恰,弄巧成拙——本来我们不会那么快注意到你的。这是你最大的错误。”
顿了顿。
“至于证据。高天,关于你的证据我不想多说,这次的案件你即使不认罪我也不介意,你以前犯下的罪行,我所掌握的证据,足以判死刑。我不需要你的忏悔,你早已失去救赎的权利,你的赎罪对死者,也,毫、无、意、义。”一字一顿,“你需要接受惩罚,拿命和血,去削减永远不会平息的愤怒。”
高天看她,没有了镇定自若和傲气凌然,脸上有颓唐,失败者的颓唐。“我现在算是明白了,海默萨缇亚……我还是小看你了……”他喃喃。
“吴震宇。钱立超已经脱离危险,他将做出证明。至于旧仓库三人,双手刀,长刀和短直刀,现场只有直刀,长刀刀刃十分特别,是你家的家传刀——恐怕这也是指示中的一部分,为了彻底将你作为凶手推出来。只要做鲁米诺反应和血液检测……”
“不用了。我认罪。”吴震宇语气很平静,眼里折射光晃动,“我没有辩解,死刑,我接受。我对不起他们三个……但是,我的家人,我必须救下……”
“那么,请你去地狱,向他们赎罪。而你看到的‘必须’,只是虚假。
“冯安,你和高天应该早有联络,所以,你和儿子的被绑架其实并不存在,最终的获救只是为了瞒天过海而自导自演的闹剧。高天需要你的帮助,需要你的协助以及他所设计的让你顶罪,因此‘绑架’吴迪的做法是瞒着你进行的,包括对老师的说辞,同吴震宇的交易。像你这样心思缜密的人,着实很难想象对这些会完全不知情,那么,便是视而不见。原因在于,虽然你并不明白和确定高天的做法,但你知道高天不会放过园江帮,而你需要利用他除去最后一人,即园江帮三个干部中的一人,同样涉及21年前的案子。
“对你来说,重要的是儿子吴迪,处在高天熟悉并能够掌控的环境下,你必然不会容许他长时间离开你,所以,吴迪的经历和所见所闻,是最好的证据。”
女孩淡淡地陈述,从头到尾,没有犹疑,语气平淡得像纯粹的陈述事实。
冯安抬头看向她:”不必了。不要问吴迪不要让他知道这件事拜托你。”她说得很快语言匆匆,却又自己逐渐镇定下来,像很多罪行暴露的人一样,在一瞬间打破了防御和伪装,将心中的怨恨全部决堤而出。
“爷爷奶奶和父亲,都是基督徒,他们很虔诚。他们告诉我耶稣,告诉我上帝,告诉我信仰和寄托。他们,都很爱我,我的生活,很幸福,不知道爷爷和父亲出生入死的阴暗面,只有阳光。直到12岁。
“爷爷死了,父亲死了,一夜之间,我的世界崩溃了。母亲身体不好,听闻消息后一病不起,不久,去世了。只留下我、弟弟,和奶奶,相依为命。奶奶试图瞒下所有的事情,但慢慢的,我还是看到了背后的真相。21岁,奶奶去世了,操劳过度,从此,我的世界只有悲伤和怨恨。却可悲到,连恨谁也不知道。
“后来,我遇到了吴震宇,园江帮的二帮主,我知道这是个机会。后来我如愿嫁给他,并且逐步了解到全部的真相。爷爷和父亲死于帮派争斗,直接涉嫌的人,三人逃过了惩罚——方未明,周大国,和陆明,他们,并不像你们所认为的那样‘无罪’,他们也是当年时间的直接涉及人。陆明已经因病去世,而方未明、周大国掩盖了身份,以正常人的方式生活着。他们毁了我的家庭,毁了我的一切,却居然像普通人一样有了平淡甚至是幸福的生活!我无法容忍、无法接受!法律无法做出制裁,法律无法做到公正,那么我,自己来审判!我要让他们,看到绝望的痛苦和死亡的悲哀!”
女人渐渐激动起来,失去了缓慢平静的语调,回忆的悲伤转化为怨恨,无法消磨的怨恨,倾泻而出。
“你为什么,为什么仅仅对我做出判决和惩罚?为什么无法清理罪恶?为什么无法制裁黑暗?为什么没有公正?为什么?!你何来的正义?!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你的,你们的正义在哪里?你们曾经为我做过什么、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帮助过我什么?!你说着为了人民,但是你又能够鉴示出什么样伪善的正义,什么样虚假的付出?!你在什么时候惩处了所有的恶?什么时候保护了人民?你何以审判我的罪?凭借,你虚伪的正义吗?!”女人字字珠玑。
罗威沉默,她质问的是百里陌,但作为警察他也无言以对,他知道女人所说的,不合理,但却切出了要害。警察不是神,只有以最大的努力,宣扬正义,审判罪恶,却抹不干净黑暗,扫不尽所有的恶。人的能力终究有限——这是人的真实,也是人的悲哀。
但女孩转头,漠然地看向那个一脸不愿意认输的女人:”不要开玩笑了。我不是警察,所谓正义,我根本,不在意。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为死者报仇,不是为他们平反。我不是为了伸张正义这种无聊的事,不是为了惩恶扬善这种薄弱的理由。我这么做,是因为你们碍到我了。请你记住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就像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她字字如刀,凝着彻骨的森寒。
她做一切,都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因为你让我看到了悲伤,因为不想对不起他们而让自己不高兴,因为你让我我会不舒服,因为我讨厌欠别人东西……
女人愣住。
“我无意干涉你的怨恨,但你不该杀了他们,你不该,酝酿出一个女孩子同样的怨恨和悲伤。”百里陌把照片推到她面前。照片上,男人和女人温和地微笑,小女孩在中间表情明亮,眼睛明亮,笑容阳光一样温暖。就如十二岁前的冯安。而现在,小女孩为父亲方辽的死,埋葬了她光明的笑容,肝肠寸断。
冯安愣怔地看着照片,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
百里陌淡淡开口:“冯安,宗教的根本,是让人善良。而你的祖父、父亲,在踏入黑道的时候,就早就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以命偿命的。”少见的,没有了漠然地语气带着寂寥和柔和,摧垮了冯安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
她凝视着照片,慢慢抬手,握住了胸前的十字架,慢慢攥紧。
“小安,坚强一点,上帝会守护你的。”
“小安,做回那个善良的孩子吧,奶奶一直期盼着。”
“小安,忘记那件事吧……该受到惩罚的人已经接受了惩罚,该杀死的人已经付出了生命。所以,小安,不要执著于剩下的人了,不要打破他们的家庭了,不要把他们陷入和我们一样的不幸。上帝会看着你的宽恕的。”
“小安,奶奶不能陪你走下去了。你要坚强起来,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小安,世界很残酷也很温柔,善良的人很艰难很辛苦,但奶奶还是希望,我的小安善良一点。上帝教会我们善良,那我们就不要忘记。小安,上帝会守护你的善良,奶奶也会,一直看着你……”
对不起,奶奶,我还是做了。
奶奶,对不起,我忘记了……
她终于嚎啕大哭,像要哭尽这一生至此的悲哀。
“百里陌,冯安本来打算杀死陆海洲,是吗?为什么最终没有杀他?”严子安同百里陌一同走出医院。他第一次听到女孩说那么多话。每一句都冷静冷漠,锐利的推断和准确的推理。她对不同的人讲话,却始终,没有像讲给谁听,带着淡淡的无所谓的寂寥。他曾望向她,看到她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脸,看不到表情。
百里陌沉默了一下:“关于这一点,最后向冯安确认了一下。她说‘他很像我弟弟’,冯安的弟弟,因遗传于母亲的先天性心脏病,在16岁——冯安25岁时去世。”声音辽远空茫。
本该同岁的青年,有同样冒失的性格和明朗温暖的笑容,以及倔强不认输的眼神,在冯安眼里重叠起来,像时隔多年后的重见,轻易打破内心最坚固的冷酷。
严子安一愣,他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理由。
向前走,没有人说话,寂静。
“其实,”她忽然开口,“尚未走投无路的人,无论怎样冷酷,内心往往都有最柔软的温柔。”
严子安又是一愣,眼前浮过女孩悲伤决绝的神情:“你也一样啊。”他说,以淡然平静的语调。
她没有停滞,没有回身,声音像来自遥远的时空般寂寥苍白:“两年前,我就走投无路了。”嘴角拉起锋利的弧度,凉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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